中午不经意的一句话,让母亲黯然神伤,情绪低落。很是后悔之前的失言,此时,再多的话,已不能改变母亲愤懑的心情。母亲含泪道:“我的心,全在你的身上,在我的生命里,你是我最重要的一切。现在,你却说出这样的话,和我在一起,你的时间是浪费掉了么?”
其实,我本不是这样的意思。终日的忙碌,难得的休息日,我是有些事情需要安排的。和母亲聊着聊着,有些心不在焉的我,想着还有一些事情,没有完成。于是有些心浮气躁,脱口而出浪费半天时间的话,不料想深深刺痛了母亲的心。此时,任我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,母亲开始不住地伤心落泪。
你花白的头发,模糊的视力,已显得蹒跚的步履,时时提醒着我,让我的心不能抑制的,一阵阵地疼痛——无情的岁月,催老了你的容颜;时光,再也回不到从前……
记得,三十多年前的你,二十七、八岁的你,面容俊秀,身姿矫健。上有两个哥哥,下有两个弟弟,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,你是父母的掌上明珠,从不曾做过重活,累活。哪知世事多变,时逢文化大革命,因家世被心怀叵测的邻人揭露,全家被套上地主阶级的罪名,逐一进行批斗,外婆在那时落下病根,之后长期被病痛折磨……在这样的环境下,不得已,当时十八岁的你,为了免于责罚,你与我的父亲同为知青,一起下放到农村,从此遍尝人间艰辛。且不说居住环境的简陋,在村里干着和男人同等的活——种田、插秧,挑猪粪。炎炎夏日,汗流浃背地跪在蚊蝇飞舞的水稻田里耘稻,真的,若不是亲眼所见,又怎么能够体会你当时所受的苦与累?
夜深人静的时候,你看着自已因农活的劳累折磨,才二十多岁,本应是人生之中最美好的年纪,而你竟是为生活所累,夏日的阳光将原本白嫩的皮肤炙烤得那样黝黑,浑身上下更是被蚊虫叮咬得体无完肤,精神疲惫至极。为此无数次哭过,怨过,可是,终是不能改变整日劳碌的命运。
不过,再多的苦难,生活总是一天天的过。
记忆里,无数个黄昏,夕阳里,我跟在你的身后,提着竹篮,去田间地头割青菜,掘芋头,挖红薯。
还记得,那年,我七岁,弟弟五岁,不偕世事的我们怎么懂得母亲的劳累?和一群小孩子在田埂上玩泥巴,或是看大一些的男孩子在沟渠里捉泥鳅,逮螃蟹。在看着母亲忙完了农活之后,肩膀挑的那一对箩筐空着,便又和往常一样,我和弟弟一人各坐一个筐,让母亲绕着田梗,走上几里路挑着回到家中,而我和弟弟笑得那样开心。溅得满身都是烂泥,卷着裤腿,赤着脚的母亲已经疲惫不堪,用一根扁担肩挑着装着我和弟弟的两个箩筐,又好似有了使不完的力量,还不时和我们说笑,逗趣,言语之中憧憬着我们长大以后的生活,眼里满是希望和柔情。
母亲入乡随俗,会纳鞋底,会织布,会织毛衣。更多的是,学会了在各种季节做上一些糕点,如清明,母亲在沟渠边采摘一篮子的嫩艾草,在河埠头洗净,回到家后,煮开一锅水,将艾草放入焯水,煮沸后捞出,随后放入食作盆中揉搓,滤渣取汁。再用事先磨好的糯米粉,粳米粉,适量糖,拌匀揉合,最后搓成一个个团子,放入准备磨好的赤豆馅或黄豆馅,做上一笼的嫩绿的清蒸圆团。有时,也用青菜叶子做这种清明团子,做法与艾草相同,也是煮沸一锅水,将青菜叶子揉搓之后取菜汁,和着米粉做成的青色圆团,纯天然的绿色,看着清香诱人,吃着更是满口香糯。
说起磨粉,那时我家有个石磨,是母亲托人买回来的,我们家那时吃的米粉全是自家磨的,后来在回城之后,弃在乡下。现在想起,觉得很是可惜。
我是六岁那年随父亲回城读书的。母亲依然留在乡下,为了让我和弟弟生活得好些,母亲是起早摸黑,什么活都做,养猪,鸡鸭,农田里种的地货,收割后拿到集市上卖。记得九岁那年,我穿上一件天蓝色手工绣花的毛线衣,曾引来小伙伴们羡慕的眼光,那是母亲卖掉几十斤芋头,和一些卖掉鸡蛋积攒下来的钱,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毛线,一针针编织而成,又绣上了花。那时,很多人穿的是尼龙衫,或是纱线衣,很少有纯毛毛线的。
之后,我已长大,成了家,走过大江南北,走过千山万水。母亲牵挂的心是一刻也不曾远离。母亲早生的白发,多半是因我而起。此时,想起往事,一幕幕在心里重现,我的泪,竟也是止不住了。我怎么可以这样伤了母亲的心呢?真的不应该。
所有的时候,可以温柔的相待,那么,以后的人生,应该不会留下遗憾。千言万语,一句温馨的话语,一个真诚的微笑,对于深爱你的人而言,是最好的报答。
人间至爱,莫过于此。
紫藤